乔知遥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伸手从案边取出昨日誊写的副页,再翻到那一行“银账已拨,复核无虞”。
乔知遥将两张纸并排摊开,目光扫过行距和墨色,语气低下来:“连墨都不一样。诰录副页用的是新墨,纸也更白;可这张透墨偏青,是三年前旧馆才用的纸。”
乔知遥指着字尾道:“而且你看这里,这一笔结尾上挑,是旧时写字的手法。现在没人这么写了。”
时岚皱眉:“……所以是有人,把以前写的东西拆开来,重新誊在现在的卷上?”
“不是拆。”乔知遥声音发沉,“是改。”
乔知遥盯着那行字,顿了一瞬,低声说:“我要去一趟归档司,把三年前‘秋后银账’的调令主卷调出来看看。”
“你确定调得到?”
乔知遥目光极静:“除非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让这卷留下。”
她又看了一眼时岚带来的那页外抄稿,语气冷下来:
“但如果连民间都留有一页,那它一定曾存在过。只要它曾存在,就算他们不打算留下,就一定会有痕迹。”
当日下午,乔知遥便抱卷而至归档司。
乔知遥将调卷簿、梁秉昭留给协修的“疑义复核”批条一并递上。值吏细看片刻,却仍摇头:
“熙六年秋原卷在密档,协修名册里没有你的调阅权限。”
“可副录与外抄已有歧义。”乔知遥沉声,“依诰录例,需核对原卷。”
值吏掂量着批条,神色为难:“除非梁主官亲笔写明‘可调密档’,否则我擅开原卷算违制。”
梁秉昭此刻正在主案签批,若她亲自去请,无异于向整个司署声明:自己已将誊写变成审卷。乔知遥指尖微紧,正要开口,身后忽然响起细碎脚步声。
“协修无权调卷,那‘送卷之人’可否代阅?”
清脆女声落下,带着不急不缓的笑意。
乔知遥回头,见时岚已走入厅中,雪影尚在她靴口未褪。时岚扬手递上一纸新札,印玺鲜明:“梁大人批示:原卷可调,由持信人代录。”
值吏低头一看那朱印,确是梁秉昭亲批,立刻拱手:“既是梁主官调令,我马上去备卷。”
乔知遥怔了一瞬,视线在时岚与那张批札间来回。她压低声音:“这印你怎么拿到的?”
时岚挑挑眉:“昨晚我去见我父亲,他正与梁大人议南郊疫册。顺手替你要了这一张。”
“既然你不肯开口,那么我替你开。”
时岚把批札轻轻合在乔知遥掌心,俯身补了一句:
“你有字,他有章,我来跑腿。三颗钉子,总能敲开一块板。”
值吏已快步去取卷。廊外屋檐的残雪簌地落下一线,乔知遥握着那张批札,胸口像被忽然填进了什么暖而沉实的东西——
三年前,她逼着时岚留在风雪之外;
三年后,雪停灯明,时岚却成了替自己迈进下一道门的人。
这一刻乔知遥明白:从今往后,再落一字,纸上便不止她一人名字,旁边有时岚的脚印,有梁秉昭的印玺,也许未来还会有更多愿意“把话写对”的肩膀。
雪后初晴,归档司的灯依旧静静亮着。
可乔知遥却知晓有什么和之前不同了。
待密柜开启,旧卷重现。
她手中执笔不变,身旁却多了一道熟悉的影子——
不只是随行者,也是她一回身就能看见的人。
此后每一页落字,不再是独书;每一次进门,不再需独行。
风仍在,案仍重,可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人独撑天光。
会有一人替她开门,会有一人为她递卷;有人落在她前面挡风,也有人落在她身后接笔。
她们并肩,纸上有证,风里也有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