素琴娘子上前接过琴架,一串流利悦耳的琴音响彻室内,掩盖住所有声响,一如屏风后那侧再次响起的厮者引路声。
“贵客勿怪,今日楼中席位不丰,只得委屈您与这间堂客共享一室。但您莫急,一室两案,轩窗各有千秋,彼此”
吱呀门响,正站在窗前的内客回眸望来,袁望撇去一眼,就见那四十多岁胡须虬面的人突然瞪大眼珠,“陛下!您怎么在这儿?”
厮者只听到一个‘避’字,其后屏风那侧清越琴音恰好遮去剩余话音,他讨饶地拱拱手:“贵客勿惊,今日来舞阁的客人实在太多,只好委屈您与这位共用一间。”
话罢,立时呈递上请罪的稀罕瓮头春,见二位似乎认识,放下心来,“那您二位请自便。”
胡须满脸的邋遢客随意挥手。
待得室内再无旁人,急忙拱手,“您都知道了?”
知道什么?
乾元帝拧起眉峰:“你作何在此处?”
怀疑的目光忍不住偏向屏风那侧。
哪知对方尚未开口,屏风那侧琴韵丰满,其间竟有一道男音传至两人耳畔。
——“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,他配不上你!”
第29章不要弃我而去,不要别再……
特意装扮过的四旬中年男人魏亭怀疑自己耳朵,目光偏移到隔间的屏风,山水锦绣的风雅样衬托得眼前陛下容颜格外霜寒。
“你来此作何?”
魏亭回神解释:“回陛下,臣来此地乃是暗查。”
京西铁矿一案迟迟没有眉目,好不容易山里的暗探传出飞鸽,窝藏在京西绵山深处的矿井管事今日终于离开。
锦职司的探子守在四城门口,一等那管事现身,迅速递了消息给副使魏亭。
“那管事进京之后直奔此地,臣怀疑此僚应是与人约好见面,故而乔装前来。”
乾元帝示意他自去原来呆的位置盯人,越近择了靠那头的位置站定,黑沉的影子投在屏风上,没得叫人心寒。
只是一屋不同境,崔雪朝尚不知有旁人在窥探。
楼下燥热的鼓点乐如海浪般一阵阵涌起又褪去,素琴娘子弹指间亦是激昂而出。
踞坐的两人起先只是隔着宽案对望,辜云生眼底波涛汹涌,好一阵才艰涩地开口,“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,他配不上你!”
所以呢?
崔雪朝以为他是来同自己告别,或是为陈年旧事彼此抒怀,可他神情似乎决绝,“阿兄究竟想说什么?”
辜云生心头潮热,激动地探前身子:“阿朝,你跟我走吧!”
崔雪朝错愕不已,“走?走去何处?”
“天大地大,总有皇权倾覆不到的地方。阿朝,只要我们在一起,纵是地狱火海都可以!”
他的语气疯狂到让崔雪朝觉得可怜,什么火海地狱,这是她当年同他说过的,如今再听,心里酸涩,又怅惘起来:“阿兄,你不要辜家双亲,不要你的妻子和女儿了吗?”
“别跟我提他们!”
辜云生捏紧拳头,目眦欲裂:“若不是为了父亲母亲,当年我何至于弃你独自苟且?阿朝,自你走后,我活得生不如死,活得像朽木太痛苦!!”
他要牵她的手,崔雪朝不肯让他碰,躲闪开,眼神清明:“阿兄,你应是吃醉酒了,我只当今日没见过你,你走吧。”
辜云生何尝不知道今日所求艰难。
太过心急反而惹得她板着脸,故而缓缓心绪,“我知你恨我,可当年的事情,我错在受家族负累。阿朝,易地而处,若你母亲和父亲被缚内廷,无人施以援手,只要你嫁给末帝便能救人,你可愿意?”
他是如此心诚,言辞恳切,为当年错失的缘愁思太久。
崔雪朝俶尔灵台清明,原来她当年恨辜云生背弃,不只在他争都未争便选择尚主,还是因为自己信错了人,情愫错许。
“我不愿意。”
她嗓音轻淡,笃定而言:“我从小读书识礼,明贞德志,我不为崔氏的清名,我会为了自己,甘愿赴死。”
“若这世间真有时光回溯的机会,如你所言,双亲受缚,需要牺牲我而苟活,我父我母若知我为了他们受辱,只怕不肯苟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