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他,他劝南荣宸投降保命,说与南荣宸“从无恩义”。
南荣宸只字未答他,只有破空断雪的王剑在答他——“命有何要紧?孤不降。”
王剑泛起的寒光和着血色,下一刻就要饮下南荣宸的血,刺得他心中一阵绞痛,扔下伞夺过身旁守卫的箭,搭弓直指王剑。
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当时所想,南荣宸不能死,只要南荣宸活下去,他会安顿好朝中之事,带南荣宸去江南秦淮河隐居,时日漫漫,南荣宸会原谅他。
从东宫到紫宸殿,南荣宸心思和手段愈发难测,只唯独对他心软。
可他身后被什么人使力一撞,那箭射偏过去,刺入南荣宸的胸口。
他握着弓僵在原地,风雪刮得脸生疼,不该如此,他殚精竭虑谋算数年就是为了这一箭。他不该踉跄上前,不该在得知南荣宸留住一条命时欣喜万分,不该整日冒着为新君猜测的危险、甚至不惜威胁新君,只为了见他亲手拉入泥沼的“昏君”一眼。
事与愿违,他再听到南荣宸的消息,是昔日天子的死讯——“昏君南荣宸于小铜关咬腕自尽。”
天下没几个人知晓,纵横沙场、掌控朝局,让临越玄旗在九州扬起,又数日之间成为“昏君”的南荣宸,他的学生,曾经怕疼怕苦,为了一只兔子伤心了半年。
依照巫神预言,昏君尸骨当在巫神殿放血祭天,新君南荣承煜下旨照做,甚至亲临巫神殿,屏退众人守了南荣宸的尸骨三日。
直到第三日,巫神殿红霞当空,裹在红线织就的笼中,他不知道巫神殿中发生过什么,直到被新君论罪下诏狱,都没再得见当年“昏君”骨。
而他一心扶持的“明君”,即位以来频频颁布革新之策,不顾三国初合,朝局本就不稳。
南荣承煜一系列举措与其说是在治国,倒不如说是急着证明什么,临越国运最终如何,他没机会亲眼去看。
但他知道,南荣宸行事杀伐果决,亦不会如此冒进。
在狱中最后一夜,南荣承煜龙袍加身,君王玄金冠下的一双眼满是癫狂,一字一句向他道明真相,“萧元倾,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蠢,不相信王兄相信我?都是先帝和周衍知骗你的,王兄才该是明君,要不是你蠢到这地步,王兄怎么会死?”
“我都按照剧情去变法改革了,王兄怎么还不入梦夸我几句,我不是主角吗?我就要这个爽点!”
“灵,神也。均,调也。言正平可法则者,莫过于天;养物均调者,莫神于地。父王许你表字“灵均”,言能正法则,善平理。”
先帝当年的话犹在耳边,他初听只觉得讽刺,如今才知道,他才是可悲可笑的愚人。
隔世的种种尽数涌现,裹挟着他沉入黑暗之中。
远方似有浑远钟声传来,风吹去他衣袍上他母亲的骨灰,先帝那困了他两辈子的茧房被南荣宸与神使破了个口子,又由上辈子的他亲手撕得粉碎。
南荣宸是他的学生,为他明主,早就入了他的心。
他要赎罪,也要挽回,好在为时不晚。
丁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,见他家公子终于睁眼,欢喜地差点落泪,“公子,你终于醒了,我去喊大夫!”
太阳早已无处可寻,萧元倾伸出能活动的那只手,映在烛火下,灿然又将灭,“送信给周阁老,既然有南梁学子在皇城鸣冤,此案只牵扯一个丁放太过可惜,如今中书省空缺,让方鸿参与阅卷,立上一功,也好尽快入中书省。”
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,是周衍知属意的右丞人选。
梁家一倒,中书省几乎尽数落在清流手中,王上想废中书省,他鼎力相助。
*钦天殿中,浅金色纱帐垂落在地,柔软日光洒了一层,银发自谢尘肩上垂落,搭在南荣宸脸侧。
算了一整夜也一无所得的巫神此时移不开眼,连熟睡着的人的呼吸声都不舍得放过。
与南荣宸有关的事向来棘手,八成又要经几次命契带来的雷劫才能算出些东西。
陆揽洲日前奏禀时,他尽数听到。先帝已逝,南荣宸的最该寻仇的人是太后。
于是南荣宸从一夜意识全无的安睡中醒来,抬手盖上双眼时,听巫神说,“灵均,不如我把寿康宫烧了,在太后濒死之时,逼她处理了那些南梁学子?”
南荣宸侧眸去看红衣银发的巫神,两指卷起落在脸侧的银发,“谢尘,你莫不是是艳鬼邪祟假扮的?滥杀凡人,哪有半分神的样子。”
经他这么一提醒,谢尘放弃这个念头,
尽管他真的很想一场天火把寿康宫烧个干净,免得南荣宸多伤一分心,但世事皆有缘法。
他由此而生,多几个劫数哪怕灰飞烟灭也无甚大碍,独独不能牵累南荣宸。
杜桓在外踌躇许久,总算捱到合适的时间,入殿拱手通传,“王上,宫里又着人来请您回宫。”
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,南荣宸坐起身来,袖袍随之顺着手臂滑到臂弯,露出手臂上的红痕。
他将手腕递到罪魁祸首面前,“巫神倒不如把孤这身皮肉就着骨头吃了,也省得日日馋得发疯。”
杜桓脑子嗡嗡的,巫神?
巫神竟与王上同榻而眠,巫神都与王上在一张床上,这不是天命所归什么是天命所归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