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考帖经,总共考六部经,每经考十帖,每帖试三个字,即每经应试者需要写出被帖没的三十个字,每经答案通六以上为及格,以下为不通。
今岁是大径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、《礼记》、《左传》和一部中径《诗》与一部小径《易》。
身在儒门世家荀家,荀语从小泡在文传阁里,自然对这些经典信手拈来,而陆离跟荀语荀谊一起玩,时常也会去文传阁玩,还总被荀语耳提面命,故也不太担心。
这一场下来,情况就比昨日惨烈多了。
帖经是有确定答案的,走出院门的举子情状各有不同,有人因为记不住没写的大呼完了完了,有人拿捏不准和同伴对了答案后兴高采烈,当然也有荀语和陆离这种气定神闲的。
荀语是因为倒背如流全写完而气定神闲,她有点担心陆离是破罐子破摔而气定神闲:“你写的怎么样,你这样是都没写还是都写了。”
陆离咬着糖葫芦回道:“我都写了。确定每经正确的十之七八吧。”
荀语一听,心道我果然就是瞎担心了,这也可以擦边过。
两人得了昨日一样的糖葫芦,荀语今天是不愿意再碰,回给了戚念。然而温映害怕戚念长蛀牙,不准戚念多吃,放在手里准备留给景宴。
第三日试杂文,题目由主考官现场给定。
副主考宣布开考后,却见堂上坐着的人没有半点反应。那位头发花白的副主考不到万不得已,不太想和这位沉郁的太子殿下对话,但是现在只得硬着头皮问:“殿下,现下杂文两篇题目作何?”
景宴刚刚见到院外那株新栽的松,有点像幼时在皇后宫中,温映院子旁的那一株,他不由得想到小时候他带着故意带着一帮人去吵醒温映的事,荀语荀谊还有陆离都在其中。
景宴掩去目中的温和神色,敛容道:“一篇以友吧。诗以友字为韵,作五言律诗,六十字成;赋以君子和而不同为韵,限三百五十字以上成。”
至于另一则,他又想起了之前与温映去春游,遇上一群少年人,大家互道名字,温映眉眼弯弯,介绍自己叫温枕流,那眼里闪过的光,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。
每次想起这件事,景宴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,故而说完第二则“诗以水作韵,赋以漱石枕流做韵”,副主考们似乎闻到了桃李杏梨的阵阵暗香,他们将这归功于春风。
春风花草香,前人诚不欺我!
荀语选择以友作赋,以水作诗。荀语对友有太多观点要表达,但她对漱石枕流这种隐居生活倒没什么兴趣。
荀语翻开前些时候买的《切韵》,想起她的朋友们。
荀语对这个世界怀有不灭的热情,不管是人还是事,都认真体味。
她其实在建安有很多的朋友,少年时振臂一呼,算是高朋满座。这些年,有些嫁人了,已经不常和她来往。
朋友们在她的身边来来往往,兜兜转转最后留在她身边的,还是温映陆离这群人。回忆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,她心里溢满温暖。
他们性格不一,出身不一,但是却在一起玩了十几年。没有巧言令色足恭,她的朋友直谅且多闻,是能车马轻裘共用一生的。
关于择友益友损友之别,论友和同交往之别,白首倾盖如新还是如故,观点不同相爱还是相杀,她都有话要说。
但对隐居生活,她娘甄蓁出身河东甄家,甄家曾也是儒门世家,但后来隐于终南后,不再入世,荀语觉得隐士避世,多少带点逃避意味,不愿直面世间。
她对别人隐居不置可否,但要是要说认可,恕难以苟同。故她以水作诗,主要咏水的善利万物而不争,澄虚纳照至柔至坚,能映出善恶美丑。
陆离选择以友作诗,以水作赋。
陆离的世界很单纯,从小到大,他的人生里只有两件事,画与友。
认识的人在他这里分作两类,一类是友人,一类是能入画的人。友人能调动他的喜怒哀乐,但是画中人不行,家人最多能算是能入画的人。
他对朋友这个词没什么定义,也没有赋上属性,大概朋友在他这里,是那特定的一群人组成的实体。
脑中想起上次与众人游太华山,作个诗也还是可以的,以后就算分隔天涯,大家看的都还是同一轮红日与明月,四舍五入也就算若比邻。
而漱石枕流这种生活,是陆离向往的。平心而论,他其实不太想入世,活在画中也不是不行。
只是祖父曾因丹青拜相,颇多才干被妙手掩去,世人装作看不见便罢,还闲言碎语颇多,故而祖父勒令子孙不准再习这种匠人学的东西;另外老爹一生放荡不羁经商不入仕,祖父又不允许这家族后继无人,他只能顶上。
陆离从小因为学画这事,不知与家里吵了多少次,最后他作出了让步,一边学画,一边读书。
于一方山水间,建个小筑,观四时更替,赏万物情态;做自己喜欢的事,闲适惬意,不疾不徐;偶得二三友人,交流近况,互通有无,这是他羡慕的生活。
陆离边写边盘算,写完倒是可以回去画个科场举子百态。
最后一场考完,荀语和陆离重重吐了一口浊气。踏出贡院门口,两人算是完成了却心中一桩心事,不管能不能考上,但是这件事至少算是尽自己认为的全力做过了,人事已尽,接下来就听天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