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柬之仍旧看着黑白相间的棋盘,目露思索:“圣上向来对狄公深信不疑,委以重任,是因为狄公真心在为武周朝殚精竭虑,尽心尽力。圣上洞察人心手段,殿下应当比老夫清楚。殿下怎知狄公这白子姓李还是姓武呢?”
说完,他抬头看向李守礼,一改之前的客套谦恭,目光如炬。
李守礼迎着张柬之目光:“狄公殚精竭虑的一直都是李唐天下,从未变过,守礼从十二年前便已知晓”。
“哦,何以见得?”张柬之仍盯着李守礼,不错过他任何一处细微表情。
李守礼看向窗外,这窗外种了一丛白色蔷薇,正值花开时节,蔷薇花团团簇簇挤在一起,煞是热闹,他看着这团洁白如雪的蔷薇陷入了回忆。
“弘道末年,我父王和兄长在益州被逼自尽,我和三弟被接回大明宫,改名李守礼、李守义。对外道是由圣上亲自抚养,实为软禁。每逢佳节,时人团聚庆祝,举家团圆之时,我和三弟在饭前都会先领一顿杖责,以警示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父王的悖逆之举,要遵礼守义,牢记圣上恩德。我三弟当时才五岁,不到一年,便已离世”。
说到这里,李守礼闭上眼睛,似是要遮挡住心中的痛楚,捏着白子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微微有些颤抖。
张柬之看着眼前的男子,在这一刻,他才稍微卸下了冷漠的面具。如果他父亲章怀太子还是太子,眼前这个胸有韬略,沉稳多谋的皇孙应该是被寄予厚望,不可限量。张柬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
整理了下情绪,李守礼再张开眼睛时,已恢复了平静,他接着说:“三弟去世后,我悲痛万分,本已了无生意,这时,狄公来看我。他告诉我,李守礼的名字是他取的。我满腔愤恨正待轰他出去,他在我手心写了三个字,就是这三个字让我活了下来”。
“哪三个字?”
李守礼将白子扔回棋盘,撩袍站起,走到书桌前,就在张柬之写的诗下面,挥笔写了三个字:李守李。
“从那时我便知,狄公让我守的是李家江山”。
“自年初皇祖母移居紫薇宫长生殿,已与公卿断了联系,所有政令现皆通过二张发出”。李守礼说完,看向张柬之。
张柬之沉默不语。从雍王这句话里,传递出太多信息,武皇已八十多岁,圣躬违和。但在这时武皇仍未让太子监国,而任由男宠张昌宗、张易之把持朝政。一旦武皇龙驭归天,朝堂必乱。太子李显向来懦弱,手上无兵无权,届时二张、武三思、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必是一番血雨腥风。在此乱局之下,能否光复李唐,未曾可知。原本以为待他回到洛阳,可慢慢布局掌控局面,现在来看,箭在弦上,非雷霆手段不可。
张柬之又走到棋案前,盯着棋盘沉思。
李守礼也不催他。这一去洛阳,不是青史留名,就是白衣枯骨。
他看着书案上的诗:飞泉洒夜司疑雨,密树含凉镇似秋。这是狄公生前最后一首诗。看来,就是自已不来荆州下这盘棋,张柬之也早已下定了决心。
“敢问雍王,您来荆州,相王可知晓?”张柬之问道。
“四皇叔并不知情。”
张柬之眉头刚皱起来,李守礼接着说,“我来荆州的确无需过问四皇叔意见,四皇叔做了六年傀儡皇帝,又被幽禁东宫当了十五年的皇嗣,我皇叔母至今葬在哪里他都不知。他忍常人之不能忍,蛰伏至今,为的不过是告诉天下人,李唐皇氏,还有人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