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渔阳王本虚长陛下几岁,因而先帝在时,平乱这样的苦差事,大多都先遣渔阳王这个兄长去做。长此以往,渔阳王在民间的威望逐渐都快要盖过当时身为太子的陛下了。而后,先帝病危,陛下依此前的密谋,将自己的亲兵留在东宫待命,令父亲率靖国军入晟都,自遂宁门而入,直逼太清殿。”
“然后呢?”这段过往让亓辛深觉陌生,甚至未曾听母亲提及过,却也无从于他处考证,只是这行事作风倒与她印象中的父皇,别无二致。
“先帝本就病入膏肓,此时是否提前退位,对他来说毫无区别。”沈雩揽了揽阔袖说:
“可就是在此最后关头,他扯住塌边黄带[2],威胁陛下说,他可以禅位,但条件是,陛下须得放渔阳王一命,说他既得皇位,就莫要再赶尽杀绝、徒增冤孽了。估摸着,恐是他老人家在驾崩前,不愿见到兄弟阋墙吧。”
亓辛面有虞色道:“这,父皇能应吗?”
“先帝,自是想了万全之策。而后,他屏退了一屋子的人,独独将御史大夫息壤留了下来,直至息大人奉命出殿宣读了禅位诏书,才算真正敲定了陛下继位的合法性。在此之前,先帝形如枯槁的手就未松开过那黄带半分,并在诏书上追加了有关渔阳王的事项,因而新朝伊始,先帝朝的人被赐死的赐死、流放的流放,也就息大人和渔阳王保住了小命。”
沈雩叹喟:
“亓烨好不容易保住一命又失了至爱,只剩得一女,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,将自己和亓湉皆困于渔阳王府,从不理会外面的大风大浪,唯一的念想就是,将来为亓湉寻一真正可托付之人。至于,息大人这性情,为何未与陛下反目,当今仍是个谜。”
“皇叔的先王妃,湉湉的母妃,是怎么没的。”亓辛其实能大致猜出一二,可那窒息的痛让她不愿面对。
“你没听说过吗?是当初——”沈雩有些吞吞吐吐的,不时地还瞄着亓辛的反应,生怕这森森白骨一般的真相,会永远横亘于她二人之间,形成裂谷一般,无法愈合的创痛。
“是,又和父皇有关吧……”亓辛生无可恋说着。
沈雩有些许于心不忍,回过身来想摸摸她的发顶,可脑中却不慎回忆起自己在汤泉池中,吻上她就难舍难分的景象。
他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一下,原已伸出的手又堪堪悬停至半空中,在她发顶上自顾自地握了握拳,接着不自然地从她背后绕了回来:
“其实你莫要太介怀此事,先王妃之死就算能与陛下沾上边儿,也撑死是间接关系。你和郡主——”
“她那是被皇叔护得好,不知道罢了。我难不成,也要当作没发生过吗?”亓辛抽刀断水截停了他的感言抒发,弯唇反问着,而圆眸中尽是空洞与绝望。
子期身死,伯牙绝弦,高水流水般情谊确是有市无价,他到底是低估了她二人间的感情:
“祖辈的恩怨,没必要牵连下一辈,毕竟,郡主这样天山雪莲般的秉性,可不就是世间难寻么?”
亓辛睁着惨淡的双眸,唇角笑意却愈加深邃,她平静地问:“那如若是你,你放得下吗?”
沈雩一时语塞,瞬时间瞳孔紧缩,沉沉地低下头去。
“看吧,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,往后就莫要再拿来说教了。”亓辛目光钉死在他后领,仿若要将其后颈洞穿似的,停歇了片刻后,这才不温不火地问:
“你又是怎么知晓这些的?”
沈雩不看她,淡淡道:“我自有我的办法。”
面对沈雩的语焉不详,亓辛也无力深究,只得先仅着更要紧的事来问:“可,老国公当年为何——”
“你是觉着,父亲与陛下狼狈为奸吗?”
沈雩敛下眼睫,言辞中却听不出一丝反问的意味,取而代之的是沉如死水一般的语气:
“此前陛下本就是太子,继承大统,并无错处,只是敌不过人言可畏。而那时,陛下已然找上了父亲,以清君侧之名劝父亲出手。父亲也就未多疑,直至入了太清殿,才知晓大事不妙。不过我说句实在话,他就是瞧出端倪又如何呢?顺势而为才能多活些时日,才能保得住沈家满门。”
“所以,这也就是你如今的选择?”亓辛寻摸着问。
“那小九不如讲讲,我还能如何呢?”沈雩分别向外伸展开双腿,散漫地应着
亓辛选择性无视他的撒泼,转头问:“可这些,怎么在昭文阁史册以及密辛中都无载?”
“你怎么这么天真呢?昭文阁是皇家御用书库,无论是否供当世人阅览,你觉着,哪朝皇帝会允任何一犄角旮旯出现有损于自己威名的言论?”
沈雩侧过身来,用中指指骨弹了下她脑门儿道:
“你可别告诉我,你此前对我的了解,基本上都来自于你所谓的那本密辛。”
亓辛摸着脑门儿不以为意地说:“是又如何?可它上面连你的画像都没有,不然,当初在农户小院,我又怎会被你诓了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