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秭归,连绵的群山与高耸的悬崖终于被恬淡的田园风光所取代。船夫们在此处停船靠岸,稍作修整。贵生道人游兴勃勃,拉着苏衡下船游玩。可他偏偏又生了一身懒骨,没走几步路便觉得腰酸背痛,就这样,他还想爬上那些小山坡眺望远景。
苏衡无奈,劝道:“师傅,您不是说脚疼吗?要不咱们先回去,歇息好了再来爬山吧。”
“不行,我今日一定要爬上这小山坡!”贵生道人耍起了无赖。
“……”苏衡拿他师傅没办法,环顾四周,发现附近一户人家的院子里,用木桩和麻绳系着一头小毛驴,心中顿时有了主意。
“师傅,那边有头小毛驴,我们找他们借用一下毛驴,您骑着毛驴上坡,可好?”
贵生道人自然无有不应,喜得连连点头,从怀里掏出钱袋扔给苏衡,催促道:“乖徒儿,你替为师走一趟,把驴牵来。为师这老胳膊老腿的,走不动咯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苏衡接了钱袋,走过去敲了敲那户人家的木门。
不一会儿,里头就有一位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。那妇人梳着发髻,发髻上插着六根木簪,脑袋后面还拢着一把巴掌大的木梳子,是此间已婚妇人的打扮。想来此地民风淳朴,邻里和乐,因此那妇人并不设防,不假思索地就打开了门。
“喲,好俊俏的小郎君。我之前从未见过你,你是来这边寻亲戚的么?”那妇人声音响亮,还带着点当地的口音,苏衡勉力辨认了一二才听清她说话的内容。
“不是,”苏衡微微摇头,“阿婶,我师傅年纪大了,腿脚不便,可否借你家驴子一用?这是租金。”
“借驴子?”那妇人朝苏衡指示地方向看去,果然看见一个须发皆白,穿着一身破烂衣衫的老人。那老人的衣服也不知道多旧了,上面打的补丁比她们村子里最穷的人家衣服上还多。
“不用不用,借个驴子而已,这点子小事,用不着给钱。我把驴子给你牵出来,你师傅用完了,你再还回来便是。”妇人摆摆手,拒绝了苏衡的租金,转身回屋牵驴子去了。
苏衡抿抿唇,他注意到那妇人衣着朴素,石青色的裙子已被洗得褪色,上面还打了两个补丁,显然家境并不富裕。
牵了驴,苏衡回到了那个小山坡脚下。贵生道人正坐在山脚草地上歇脚。
此时正值阳春二月,清晨时分应是下了一场毛毛细雨,山脚的草叶上缀满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小水珠。贵生道人没留意,一屁股坐下去,现在起了身,才发现草地上的雨露沾湿了他的衣服。
“师傅,要不您还是回去换身干爽衣服再出来。”苏衡看着他师傅后面那一片因被水洇湿,颜色比别处要深一些的布料,额角微微抽动。不知情的人见了,还未是他师傅尿了裤子……
“不要”,贵生道人果断拒绝,动作利索地骑上驴背,全然看不出刚才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。
“走咯——上春山!”贵生道人一拍驴屁股,那小毛驴便嘶叫一声,抬起驴蹄子往山上走去。苏衡见状,只好认命地跟上。
清晨微雨初霁,骑驴山行,倒也别有雅趣,只是若只靠双腿走着上山,那就不太美妙了。地上湿滑,茂盛的草丛还挂着雨珠儿,走动间轻易便能沾湿人的鞋袜和裤腿。苏衡走了几步,脸色便僵住了。鞋子湿了。
“哈哈哈哈哈”,贵生道人见状大笑,骑着毛驴往回走,也不问苏衡,直接把他抱上了驴背,然后再重新坐回去,“坐稳咯——”
一老一小骑着小毛驴慢慢上了山坡顶。
高处的风光确实更美妙,视野也更开阔。苏衡放眼望去,只见近处的水边栽种着疏疏落落的几株野桃花,几只小鸡崽在岸边草丛里寻找着早起的虫子,企图给自己加一顿美餐。
村中每户人家都扎了竹篱,一些人家的竹篱上还爬满了不知名的绿色藤蔓,藤蔓上开着星星点点的鹅黄小花。时辰还早,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炊烟,那是农户的女主人在煮芹烧笋,准备饷田的吃食。
苏衡骑在驴背上,俯视着山坡下的田园风光,觉得时间流逝都仿佛慢了下来。初春的微风缓缓拂过发梢,带来青草的淡淡清香。贵生道人也难道没有煞风景,而是用双臂护着苏衡,与他默默欣赏着早春村景。
“时辰不早了,下山吧。”贵生道人尽了游兴,腰也不酸了,腿也不疼了,终于心满意足地打算打道回府。
“师傅,我还得把驴还回去。”苏衡提醒道。
“走吧走吧,为师与你同去。”贵生道人心情极好,也不介意多走几步路。
“阿婶,多谢您的驴。这是借驴的租金,您拿好。”苏衡把驴还给那妇人,并且坚持要付租金。
“哎哟,小娃娃,都说不用钱,你快把钱收回去。”妇人连忙推拒。
两人为着租金一事来回推让间,那妇人的婆婆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从里屋走到了院中。“阿娘!”那女娃娃手里举着一个用野花编成的花环,冲妇人笑得很是开心。那女娃娃梳着两个圆圆的小髻,发髻上系着红头绳,走动间,红头绳一晃一晃地,煞是可爱。
“喲,这是谁帮囡囡做的花环呀?真好看!”妇人温柔一笑,眉眼弯弯。
苏衡看着母女俩的温馨互动,不由得触景生情,想起远在眉山的亲人们。也不知阿父阿娘如今怎样了。阿妹与二弟在他离家后,还有没有每日吵架。他临行那日,小弟已经学会开口喊“阿兄”了,相必现在应该又学会了新的词语吧?
就在这时,变故陡生。那小女娃挥舞花环的动作突然中断,手中的花环直直掉落地上。那小女娃两眼往上一翻,猝然昏倒在地,口中还吐着白沫,四肢不住地抽搐。
“不好了,脏东西又缠上囡囡了!”那妇人的婆婆站在原地,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阿娘,上次大仙给的黄符还有剩的吗?赶紧把那神符烧了,给囡囡喂一碗符灰水。”那妇人也顾不得苏衡与驴子,急急忙忙地转身回屋。
苏衡一听妇人竟要给那小女娃喝符水,忙上前几步,阻止道:“阿婶,你家娃娃这病可以用针刺治疗,但是千万莫要乱喂符水。”
“你个小娃娃不懂,快些让开,别拦着我救我家囡囡。”妇人急得压根听不进苏衡的话,就算听得进去,她也只会选择相信“道法高深”的大仙,而非一个七岁的孩子。
见妇人不信,情急之下,苏衡忙搬出贵生道人的名号:“这位是我师傅,道号‘贵生’,是世代传承的道医。我师傅他医术很好,您若是信不过我,可以让我师傅帮您女儿治病。”
那妇人听了,这才愿意停下脚步,犹豫地看了白发白须的贵生道人一眼,纠结地问道:“道医?您是道士还是郎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