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养尊处优多年,十指柔嫩如少年人,那瓷片夹在他指尖愈显釉质细腻。
这碎瓷片仿佛很是有趣,比眼下这剑拔弩张的形势要有趣多了,张珣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,张玢怒而拍案道:“皇兄,你若再想袖手旁观,来日为人鹰犬之时,可别后悔今日的选择!”
一根石柱上忽现一道裂缝,细碎的粉末从缝隙边缘簌簌而下。
随后才是一拳震柱之声传来,众人扭头看去,却是牛存一拳打在了亭间的一根柱上,柱身上顿时被打出裂痕,如蛛网般一路往前爬着。
张玢怒目而视:“你做什么?”
花儿姐先是笑看向杨陈二人,仿佛这一举动本有授意,随后才转头向张玢:“四皇子殿下,今日你若非要与这二位仙师为难,我们是决不能袖手旁观的。”
太子玩弄着瓷片的指尖骤然一顿。
杨心问觑见他两眼有一瞬间全黑,像是瞳仁扩散覆盖了眼白,森然可怖得叫他握剑的手一紧。
可下一刻张珣又温和地抬起头来,眼里黑白分明,眉间的红痣宛如刚滴下的血。
他笑道:“却不知掌使何时与仙门这般亲近了?”
花儿姐的身后站着已经抽刀的牛存:“阳关教与仙门势不两立,但如杨仙师,陈仙师这般真正为民着想的善人,自然是另当别论的。”
杨心问闻言皱眉,心道这人扯淡都不扯个靠谱点的。随后偷偷瞄了眼陈安道,果然见陈安道犹疑的视线在他和花儿姐之间打转。
“倒是不知掌使这般与人为善。”张珣将那瓷片放回了桌上,负手道,“若是天下的修士和邪修都能如你们这般同舟共济,一心为民请命,斩妖除魔,哪还会有这么多不太平之事?”
“若真有那日,皇兄你怕不是最着急的那个,仙门不与邪修对立,你的帝王之术又该往何处用?”张玢不知何时走出了亭子,站在亭子边被冻住的浮桥上。
他慢慢地绕着亭子走,冰面湿滑,可他穿着特制的靴子,身形没有一丝不稳,双手潇洒地兜进了袖子,像是随时可以乘风而去:“可是皇兄,只有强权的制衡才能叫帝王之术,你我如今这般,不过是夹缝求存,”
“谁都有地方可去,可你我是没有的。”
张玢说着脚步渐快,同时仰头望天,半晌闭眼大笑。
今日天色稍阴,虽是日中,却暗沉沉得不见天光,晚些或许要下雪。
冰面泛灰。这湖下结冰很深,积雪却只有浅薄的一层,还不太均匀,隐约能窥见下面的红鲤。
杨心问听到了些动静,刚要再细听,却见他身后的陈安道在此时站了起来,双眉紧锁地望着张玢。
张玢还在不可自抑地笑着,一边笑还一边跑了起来,越跑越快,双手展开,宽袖振风,如一面冬日旌旗在冰面上张扬。
“无论是你赢还是我赢,我们都会被永远拴着狗链,直到他们不需要看家的玩意儿为止。”
他说着还大声地“汪汪”了两声,像是只冰面上撒欢的狗。
“咚。”
杨心问从方才开始便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。
陈安道骤然厉喝:“他在踏阵,截住他!”
亭中众人齐齐看向他,只有杨心问没有半分踌躇,一剑挑起全智和尚手边的茶壶,朝着冰面上的张玢旋去,随即半分不停地提剑上冰。
全智正要拎壶倒水,手上一空,无法又阿弥陀佛了起来。
那茶壶精准地砸在了张玢的膝弯上,当下就听到一声骨裂的脆响。
杨心问没有留手,那一下就是冲着废了他腿去的,张玢摔在了冰面上,发出了一声长而癫狂的惨叫,但他并未停下来,竟是用剩下的右腿蹬着冰面,手脚并用地往前爬。
“咚。”
踏上冰面的杨心问听出这是哪里来的声音了,可他眼下无心去看,眼里只有张玢那依旧在不顾一切往前爬行的身影。
截住他。
如果只是一条腿还不够,那就把头留下。
杨心问眼中杀意乍现,他新得的剑是最寻常的那种薄刃直剑,不轻不重,不长不短,连剑穗都是普通的结环流苏,与他这一身惹眼的服饰其实是并不相称的。
剑修的剑是最要紧的,大部分剑修若能元神化形,化形所成的剑便是他们平日里用的那把。
“这是把正道剑。”
他尤记得陈安道说起这剑时的模样。
“不曲不弯,不取巧投机,不恣力扬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