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缓缓吐了一口气,将晃动间落到地面的两只衣袖捡起来,在腰上打了个结。背上抽出来的肉楞拉抻崩裂,冒出血珠。“木已成舟,总翻旧账也没甚意思。我一向屈己待人,很是好说话。可自古长幼有序,秉鹤也实在不该在这个关头迎新妇。”
话头转得太快,祝邈一愣,还没捋清其中关窍,“胡扯什么!往日里叫你相看你推三阻四拖到今时,秉鹤是早定下的婚事,又岂容你插手?”
祝秉青没什么心思跟他打太极,视线虚焦平视前方,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清晰:“太常卿十月致仕,届时大宪卿是很有望擢升的。可大姐在宫里很是得宠,秉鹤又在这个关头自折身价迎娶一个罪臣之女,实在令我忧心。”
等太常少卿顶上去,下任太常少卿会从六部郎中里挑选,郎中的位置自然空出来。祝秉鹤如今在礼部,难保他们不趁机先一步将大仪相推上去。
左丞权柄在握,圣人又很是个心软的性子。许氏父子仍未定罪,迎许氏入门无异于自折羽翼以表忠心,届时为表体恤或补偿,顺势将礼部清吏司郎中一职空置再指给祝秉鹤也是极有可能的。
况且祝秉青也有别的考量。许氏父子一案与大房似有牵扯,祝秉青更不可能放任许氏进大房。
“大房贪污受贿,二房买官鬻爵。湖广堤坝崩塌,重庆府山火失控祸及村庄,”他刻意停了一停,几不可察地“嗤”了一声,“许氏父子的案子涉及税收,便也将转到比部司了。”
祝邈自然是听出来了,祝秉青今日主动求见拿毁盐的事敲门,左不过是为了叫老爷子清楚,他祝秉青如今绝不可能任人搓圆捏扁,先一步断了祝秉鹤的路。
祝秉青进士出身,二甲第一名传胪,殿试后直接授了刑部比部司主事,主断财政相关,如今已经积官员外郎,下一步就是郎中。只等着大宪卿让位。
祝秉青是瞒着阖府上下,悄没声儿自己挣出来个官职,心机手段可见一斑。
可也着实是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案子砸昏了头。
他不是不知道大房二房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,可当官的能有几个清白的,多得是人情往来。他一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但被摊开来放到人前又是另一回事。
“大逆不道!”祝邈发声线已经发抖,紧紧捏着竹板指着祝秉青面门,却连挥板都忘记了,“你这畜生、你这畜生!”
祝秉青恍若未闻,平淡道:“孙子最近实在是分身乏术,祖父也体谅体谅我罢。”
——这个疯子!
他分明就是在说:我有的是手段整你们,只是腾不开手罢了!
“当然,祖父倘若非要促成此番婚事,我这个做堂兄的不能越俎代庖,”他抬头看上去,唇角扯出一个笑来,“只是洗雪逋负,十年亦不晚。”
“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?!反了你了!”祝邈厉声喝道。可背脊上也实打实出了些冷汗。
祝秉青发疯他不能不忌惮,祝氏盘根错节,朝廷命官不在少数,即便当今圣上并不视其为心腹大患,可政敌势必借题发挥。行至高位,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。
许氏如今已经接进府里,下值时才跨过门槛便有下人来报。应天府里世家大族底下的人都不是白养的,想来早传遍了。
大房里的长女是宫里的宠妃,膝下已有皇子长成,祝秉鹤并不宜娶高门。此时许氏父子未曾定罪,将许氏娶进来也就娶了,挣个重诺的好名声,还能借此摆脱结党之嫌——这是老爷子原先就打算好的。
可若是等那许氏父子罪名落下来,许氏连坐,那左丞府就要担个包藏嫌犯的罪名。
——但是人都接进来了,还能送回去吗?
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!人都接进来了!
祝邈双手背在身后,来回踱了两步,指尖都有些颤抖。
旋即在祝秉青身后站定,冷声道:“你既有脸如此逼迫亲眷,也休怪我不留情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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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夜里在正园匆匆歇下了,次日便去西厢房拜见了老太太。
为了通风,窗户全都打开了半扇,床上却是被厚重的帷帐裹得密不透风。
许革音没见过老太太,甚至也没听说过,如今隔着重重的帘帐,断断续续说了些话,竟也耗了小半个时辰。而里面始终只有微薄的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