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会钻文字漏洞,兰波当然也会钻,而且用得比他过分多了。
此时此刻,他浑身肌肉、尤其是那里全都在泛着麻木般的酸疼,一抽一抽的,带着点神经无意识牵动的轻微痉挛,彻底体验了一次过度使用的后果。
好在兰波也不嫌弃他,即使乱七八糟的渍迹已经把所有布料全部浸透,连指间张开都能粘牵出数道半透明的丝,也没有说要去清洗的意思,而是继续纵容地任由他靠着自己休息。
这种氛围的感觉很好,是人类与人类之间才能产生的亲密联系,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。
察觉到魏尔伦被他那句话卡壳到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,兰波又开始笑,听上去心情很好。
“看来,你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。”
他对魏尔伦这么说道,却令后者有点怔住。
“我……”
魏尔伦深吸一口气,如同在积蓄说出那些话的勇气般,终于在此刻向兰波坦白了一件事情。
“我不会做梦。”
“嗯…?”
还是第一次听到魏尔伦这么说的兰波有些诧异。
双方以往也说过许多次这句再寻常不过的晚安道别,但魏尔伦只会在略微停顿后,也回以一句同样“做个好梦”的祝福。
“因为,我其实不是人类啊。”
魏尔伦的声音透出点苦涩与沮丧,“因为我不是人类,所以不会做梦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。”
“睡觉对我来说,只是[闭眼、失去意识、睁眼]这一道经历黑暗的流程而已,梦境是什么样的,我只在书上读到过。”
“连大多数动物都会做梦,我却根本不知道做梦是什么体验,哈,很讽刺吧,【牧神】设计好了一切程式,将我造得如此像人类,却偏偏在这里疏忽了,简直就像是……”
魏尔伦自顾自的往下说,似乎想要一口气将这些憋在心里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,连声音都开始颤抖。
大概在谁也看不见谁的黑暗里,他们又恰好是如此亲密的依偎姿势,他才终于闭起眼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这些,而不必担心迎来异样的目光。
“保罗。”
然而,兰波轻柔地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,使那段话的结尾变得戛然而止。
“【是否身为人类】,对你而言,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?”
令魏尔伦感到意外的是,兰波并没有直接回应【你是人类】,或者【你不是人类】,而是用一种征询意见的口吻,先向他确认这个结论对他的意义。
“………嗯,”
他的喉结滚动,艰涩地对兰波坦诚道,“我只是一串由字符组成的模拟人格而已,是为了欺骗特异点而生的虚假灵魂。”
“本质上,我的思维、我的感情,包括我面对外界一切主观或客观的感知与反应,都只是创造者设计出来的某种机制罢了。”
他的诞生并非自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开始,而是苏醒于一具少年的躯壳。
对这个世界的知识学习得越多,他的心底越感觉到某种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孤独。
如同他独自站在原地,望着无数行人在眼前来来往往,拉出无数道分辨不清面容的残影,但仍能清楚感知到那些或喜或悲、或嗔或怒的情绪——都出自真实的灵魂,是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天堑。
他被独自遗弃在这个世间,找不到归属。
而这份越发迷惘的痛苦始终萦绕在心底,越积越深,几乎要彻底困住他。
——直到在监狱度过的那晚,被兰波亲手带来的另一种感觉打碎了。
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,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快乐,以及一双始终注视着他的深邃金眸。
因此,他才会贪恋这种能够放空一切的欢愉体验,再三向兰波索取。
不过,这些话在魏尔伦的脑海里打了几个转,终究是不太好意思也对兰波一道坦诚出口。
兰波耳中听到的,就是魏尔伦始终介怀自己并非人类的身份,并对此感到巨大的迷茫与痛苦。
而且,哪怕自己再三强调他认为对方是人类也是没用的,手札里已经记载了这点。
卧室内安静良久,久到魏尔伦几乎要露出自嘲的苦笑、准备起身离开时,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兰波的声音。
“……我在加入DGSS前,”他说,“也曾拥有过双亲与友人。不过,在他们的认知里,我已经死在了监狱里。”
还是第一次听兰波提起自己的事情,魏尔伦的鸢眸微微睁大了。